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遲雪有一些困惑。

她不可能問黑衣人:“你認識我?”畢竟人家也沒有明說,她就是葉遲雪。

而且,他怎麽認出她的?

她決定裝死,假裝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路人,只是在他們兩個身後排隊而已。

等他們訂好座、去了包廂後,她再詢問服務員,“唐家訂的哪個包廂”,再找過去也不遲。

到底,在這裏就挑明身份,多尷尬哪。

瞇瞇眼似沒察覺黑衣人往後看的動作,他訝異道:“葉遲雪?……奇怪,他們葉家一開始說要嫁過來的是葉遲雪,可後來又改口成葉半夏。……話說你怎麽知道葉半夏來不了了的?難道你看見她姐姐了?”

瞇瞇眼絮絮叨叨:“萬一她姐妹倆相伴著過來了呢?說實話你真的想娶人家嗎?你想娶哪個啊?”

“丹青。”唐曉翼打斷瞇瞇眼,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手,丹青立馬住了嘴。恰好輪到他們了,丹青上前,和店員簡單交流了幾句,店員做好登記後將一副門牌遞給了他。丹青雙手接過,將門牌上穿過的吊繩掛在腕上,轉過來繼續護著唐曉翼。

遲雪目送著他倆走出去幾步,忽然,唐曉翼回過身,直直地看向她。

“葉遲雪小姐,”他說,“您不和我們一起上去嗎?”

她楞了楞,往外走了幾步,讓排在她身後的人去登記。遲雪終於還是問出口了:“……您認識我?”

唐曉翼緩緩地點了點頭:“葉家雙姝,誰人不知。”

他戴著口罩和帽子,遲雪無從得知他的表情,只覺得那雙烏黑眼眸中,透露出星星點點的寒意。

可是看他的言行舉止,還是蠻正常的嘛。

遲雪膽子大了點,上前幾步,正落在他們身後一米不到的位置上。她擡起下巴,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:“您好,我是葉遲雪,也將是您的未婚妻。”

唐曉翼:“唐曉翼。”其餘的什麽也沒說。

他們沿著木制樓梯一路往上,走到二樓的某個包廂,丹青開門,先讓唐曉翼和遲雪進去。遲雪發現,雖然他拄著拐杖、身形略顯佝僂,可他還是比她要高大。轉眼間他們便進了包廂,丹青最後進來,將門合上。

丹青扶著唐曉翼在椅子上坐下,將拐杖疊著倚在墻角,遲雪便在唐曉翼對面的椅子上坐下。她開門見山:“因為我是臨時搶了我妹妹的位置,所以我對這次會面的主要內容和目的不是特別了解,您介意向我解釋一下嗎?”

唐曉翼暫時沒說話,擡手將帽子取了下來,放在桌面上。他又去摘口罩,剝落全部偽裝後,展現在遲雪面前的是一個蒼白的年輕男子。頭發許是被帽子壓過了,呈現出乖順的造型,額發有些長了,被他撥到一邊,露出烏黑秀麗的眉眼。

遲雪歪頭看著他。小說裏的廢少,外貌描寫通常與“陰鷙”“暗沈”脫不開幹系,然而出現在遲雪眼前的唐曉翼,看起來僅僅是一個病容憔悴的青年男子,平和、沈穩、內斂,與“危險瘋批”絲毫扯不上關系。

當然了,不能以貌取人……萬一他現在看起來斯斯文文的,下一秒就讓丹青把她拖去餵狗呢?

“我們也並沒有向令妹、或者葉家,說明本次會面的內容和目的。”

唐曉翼平靜地敘述道。

“非要給出答案的話,那便是,我想在訂婚之前,至少和我未來的未婚妻見一面。”

他擡眼看向桌那一邊的遲雪,眼底無波無瀾,甚至帶著一絲篤定。

頂著這樣的目光,遲雪心底驀地升騰起了一個堪稱荒謬的念頭:……他是不是早有預料,知道來的人會是她?

這時,服務員敲門進來,送上茶水,唐曉翼移開了視線,遲雪連忙將這個不切實際的念頭驅散了。

茶樓用著素雅的青瓷杯盞,服務員身著蜜合色的旗袍,顯得身段婀娜、氣質高雅。茶水是芳香撲鼻的茉莉花茶,淺淺地漾在杯底,躺著幾末潔白花瓣。

待得服務員退出去,談話才得以繼續。

遲雪撫了撫手掌:“我猜也是。雖然我知道這只是一場利益交換,但畢竟是自己未來的枕邊人,還是早點見面探探底為妙。”她把手擱在了大腿上,“您不為葉家臨時變卦而生氣嗎?”

她當然不會告訴唐曉翼,她是直接跑來見他的,都沒有告知葉家。她要把自己的籌謀說成是葉家的授意,才能讓唐曉翼稍微正視她……大概吧。

其實,不論告不告知葉家,遲雪都覺得,葉家當然是希望她嫁過去的。犧牲掉一個早就視作眼中釘的邊緣人物,遠比犧牲掉自己的掌上明珠要劃算……遲雪與葉半夏相比,商業價值大打折扣,如果將遲雪送出去,能換來唐家的支持、挽救葉家於水深火熱之中,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的結局。

是。遲雪在舌尖細細地品味著這四個字。皆大歡喜。

葉家那邊,不需要過多擔心,他們樂得見遲雪將葉半夏替換下來;那麽,現在就只剩下唐家這邊……

遲雪聽見唐曉翼十分冷靜地說道:“早就知道,不論過程中定下了哪些人選,最後來到我面前的,只會是你。”他說出她的名字,“葉遲雪。”

“……”遲雪撓了撓頭,決定不按捺著好奇心了,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你和我一樣,都是被放棄的人。”唐曉翼回答道。

這樣啊。

遲雪露出了然的表情。

是嘛。唐曉翼是從小就被勒令搬出本家、偏居一隅的“殘疾廢少”,葉遲雪是嬌生慣養、飛揚跋扈、不被偏愛和重視的“刁蠻大小姐”。他們兩個,在各自的本家看來,都是“累贅”一般的存在。

而在這時,這多年以來始終無法割斷關系的“累贅”,忽然擁有了可觀的價值……那他們,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

世間萬物都在催促著他們結合。

遲雪對唐曉翼生出了“惺惺相惜”的感情。

他們都是工具人,且是早早知曉自己是工具人的工具人,因為心知肚明,才更顯得悲涼。

“互相取暖”這四個字,她現在確實沒辦法對唐曉翼說出口,因為他看起來並不需要來自外界的溫暖,他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。

……已經在被拋棄的黑暗與冰冷中掙紮求生了這麽多年。

再有光芒從裂隙中照進來,他也只是看一眼,說一聲“你也來了”。

唐曉翼和葉遲雪,都是沒有得到過愛的人,因而也並不渴求所謂的“愛”。

他對待命運的態度,溫順得近似於不可思議。

這其實是讓遲雪,感到不太能理解的一點。

穿越以前的她,似乎對“唐曉翼”這個名字存有一點印象,但也許是因為穿越,對她穿越前的記憶造成了損傷,遲雪不敢回憶,她怕強行回溯記憶,反而會導致她把那些記憶全部丟掉。

“……好,那很好,看來我們兩個是非得在一起不可了。”遲雪碰了碰杯盞,感受到從指尖傳遞而來的溫度,“是這樣的嗎?”

唐曉翼:“我認為,我從來都沒有表達過這個意思。”

唐曉翼垂下眼,看著茶杯:“我只是說,我知道來的人會是你。”

“?”遲雪端起茶杯,飲下一口,“請把話挑明了說,我比較笨,不懂這些。”

“意思是,誰來都無所謂,只是說你來會更好。”唐曉翼說,“因為結局是不變的,‘我的未婚妻’,這甚至都成為不了任何一個變量。”

遲雪的手,輕輕地抖了抖。

她說:“你真的是所謂的廢少嗎?”

唐曉翼的回答是:“我也從來沒有公開承認過這個頭銜。”

“……”遲雪決定先喝口茶壓壓驚。

遲雪說:“到底是什麽意思?雖然你說我都成為不了一個變量,但至少只有通過我,唐家才能取得葉氏集團的股權……所以,你到底是什麽意思?你們唐家,到底是什麽意思?”

唐曉翼沒答她,因為門再次被打開,服務員進來送點心。

原本守在門口、充當門神的丹青,忽然一個箭步上前,攥住了服務員纖細的手腕。

服務員反手握住丹青的腕,猶如一尾蜜合色的魚,即刻間貼近丹青。丹青反應快,急速後退,試圖把服務員拽離唐曉翼,然而他只制住這一個,包廂門口猝然又出現了一個,直直地朝著桌子沖過來。

丹青將面前女子推向另一個突襲者,三個人旋即纏鬥在了一起。這一切發生在幾個眨眼間,遲雪完全呆掉,大腦尚來不及反應,突然又沖進來了一個人。丹青已來不及攔,反而是遲雪霍然起身,將手中杯盞砸向第三個人。

茶水滾燙,茶杯撞在人體上,竟然碎裂成幾片。遲雪怔住,旋即反應過來:這人下意識用手臂去格擋,而茶杯撞在手臂上,居然碎了,說明袖子下包裹著堅硬的物體。

她搶上前,將唐曉翼擋在身後,幹脆捏了片茶杯碎片在手中。丹青想把第三個人也扯進戰場,然第三位目的明確,其他兩位也默契地聯手拖住了丹青,因而第三個人只是擋了下遲雪的茶杯,接著還是直直朝著她和唐曉翼而來。

遲雪看見她亮出袖裏刀,凜然光輝晃她的眼睛,她不及多想,擡腿先朝著對方腹部來了狠狠一腳。趁著對方吃痛而彎腰,她轉身打橫抱起唐曉翼。

他驚詫的表情映入遲雪眼簾,她卻無暇告一聲冒犯。

遲雪直奔窗戶,嫌魚尾裙不好動作,索性用掌中茶杯碎片,將裙擺幹脆利落地劃開。“哧啦”一聲,裂縫直開到大腿根部,露出白皙的肌膚。

她一條腿已經跨出窗戶,朝樓下張一張。明明只是二層樓高,遲雪仍然覺得頭暈。

現在容不得她有什麽心理陰影了,她只想到,懷中這位是男主角,總不能讓他在這裏出事情。遲雪咬牙,跨出窗戶,往樓下跳。

落地瞬間,她調整姿勢以緩解全身關節承擔的壓力。鞋跟發出不堪重負的“喀嚓”聲,總算是撐住了。遲雪正在思考往哪跑,面前原本空無一車的馬路上驟然闖入一輛漆黑的商務車。

她第一反應是:這是來追殺唐曉翼的。遲雪渾身警惕,進入備戰狀態,唐曉翼卻擡手安撫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他說:“這是來接我的。”

遲雪怔住,只會說“啊?”。

唐曉翼遞過一段不起波瀾的眼神:“遇事先別那樣心急。你方才太慌亂,沒看見又進來了一個人,那是我的人。他和丹青聯手,能把那三個家夥收拾幹凈。”

他伸了伸手指:“……我都來不及攔你,你就抱著我跳下去了。”

遲雪這回“啊?”得更大聲了。

遲雪:我真傻,真的。

遲雪:我單知道他殘疾,卻不知道他還有幫手,幫手還不止一個。

商務車上下來個人,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,遲雪抱著唐曉翼,機械地走了過去。

她把他放進車後座,正想抽身離開,卻被唐曉翼輕輕握住手。

唐曉翼擡眼看她:“上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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